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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【零九】得相爺指點不易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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孟景春一進禦書房頭也不擡直接就跪了,皇上卻道:“起來說話罷。”

孟景春道:“微臣不敢。”

皇上笑笑:“你有何不敢的?”

瓊林宴敢缺席遲到,這麽大的案子敢當堂和刑部鐵案王叫板,上綱上線扣起大帽子來毫不含糊。

“微臣有罪,望陛下莫動怒。”

皇上不落痕跡挑挑眉:“你何罪之有?”

“微臣不該於殿上做無憑據的推斷。”

“你最後那些話,說得確實不該,按說是要罰,但念你頭次斷案不懂規矩便算了。”

孟景春一顆懸著的心放了放。

又聽得皇上道:“徐正達這回恐也未料到你會將矛頭直指魏明先,這會兒估計已嚇壞了。過會兒在衙門裏碰見,你還得好好寬慰他一番,免得不曉得該如何做事了。大理寺卿一職缺了一年了,你代朕告訴徐正達,若他還想往上走,就好好做事,敷衍是不行的。”

語氣和緩,但這等話竟然她這八品小吏轉告給大理寺少卿,實在有些過了罷?

孟景春低聲回:“微臣明白。”

“起來罷。”

“微臣……”孟景春依舊埋著頭,聲音小得可憐,“還是跪著罷。”

一旁的沈英見她一副心知有罪假裝規矩後悔的模樣,真想伸手拎她起來。

皇上倒是無所謂,只問道:“今年十九了?”

孟景春點點頭,皇上卻笑說:“看起來年紀倒是很小,朕先前竟以為你不過與庭方一般年紀。聽聞你搬去官舍住了,竟還與右相為鄰?”

孟景春心說皇上如何什麽都曉得,便又點點頭。

“官舍夥食可還好?”

“感陛下洪恩,官舍夥食甚好。”孟景春肺腑之言。

皇上又瞧了一眼沈英:“你隔壁那屋子空了這麽許久,如今有人搬過去了,可覺得熱鬧些?”

沈英輕抿了唇,只道:“還好。”

皇上又將先前孟景春遞的那折子拿起來,翻開瞧了一眼,扔給沈英道:“你教教他這折子該如何寫。”

孟景春將頭埋得更低,沈英接過看了一眼,將折子合起來,微微偏過頭與孟景春道:“孟評事不知這折子要存檔麽?”

孟景春極其小聲地“啊?”了一聲。

“既是要存檔的折子,便得小心寫。”寫折子又非博功名,她寫這滿滿道理是要如何?反倒將案情棄之一旁,這哪裏算得上擬案折。何況,實在大膽,天子面前耍大刀,頗有刻意炫才的意味。

所幸皇上也沒有怪罪的意思,倒說:“得右相一句提點,是很不易的。你有幸與右相為鄰,若有不明白之處,也可多討教,勿再一個人悶頭做出什麽不合規矩的事。”

孟景春忙不疊點頭:“微臣明白,當謹記教誨。”

“好了,你下去罷。”

孟景春頭也不敢擡,便匆匆忙忙退下了。

宮人將門關上後,皇上開口道:“這孩子倒是有幾分你剛入朝時的影子。只這些年,你越發收斂鋒芒,左右逢源,倒比朕先前預料得會做人。”

最後這話裏有些醉翁之意不在酒,沈英只道:“臣只恐盡不到本分,卻是萬不敢僭越。”

“如今說話也是愈發沒有意思了。”皇上輕嘆,“朕前些日子還思量,將你拔得太高太快,是否也害了你。”

不能奢,不能驕,不能懈怠,不能落人把柄,甚至,不能娶。

他是幹幹凈凈的一只棋,孑然一身,無牽無掛。

皇上又說:“那孩子往後在朝中想必會遇著不少麻煩,朕當真是老了……”聲音竟像嘆息:“竟也惜才了。”

再造出一個沈英來,已是用不著了。

沈英靜靜站著,卻也不回話。

過了會兒,皇上問道:“太子的婚事,籌備得如何了?”

沈英這才回道:“禮部已籌辦妥當。”

皇上懶懶應了一聲,只道:“沒什麽要緊事了,你下去罷。”

沈英便請安告退。皇上今日話語中的私惜意味他如何聽不出來,只是這麽些年……

他出了禦書房,站在廊下竟難得笑了笑,神情卻還是淡的,再轉過身來時,唇邊僅存的一絲笑也沒了。

沈英緩緩行至回廊拐角處,卻見孟景春杵在那兒,低著頭不知在看什麽。

孟景春聽到動靜,連忙擡頭道:“相爺這是要去政事堂了?”

沈英看她一眼,卻說:“今日休沐。”

孟景春短促地“啊”了一聲,表示明白了,又接著說了一句:“那下官便先告辭了。”

她剛低著頭轉過身去,卻又被身後的沈英喊住。

沈英道:“有事同你說,一道走罷。”

孟景春便走慢一些,很是老實地跟在他身後。

明明是說有話要對她講,可孟景春都跟著他走了好一陣子了,前面的沈英卻還是一句話沒有。

孟景春心說相爺也真是會誆人,便耷拉著腦袋沒精打采地走著。

然沈英卻忽回頭看了她一眼,孟景春連忙擡了頭好好走路。

沈英終是開口道:“人只會趨利而往?”

“誒?啊……下官……”孟景春先是覺著突然,後反應過來,他這是在說她呈上去的那封折子。那折子裏說人皆是趨利的,這案子裏二殿下不僅無利可圖,甚至還因此遭人指摘。

“現下雖是推斷無甚憑據,終有一日會將此案查個水落石出?”沈英語氣不善。

又是指的她那封折子!

林林總總的道理她確實是講了一堆,末了甚至還表了決心,一腔熱血很是昭然。

孟景春現下回頭想想,那折子確實寫得很是冒險。

沈英瞧她這模樣,心道先前在殿上咄咄逼人,這會兒卻是不吭聲了。到底太年輕,因此鮮少顧及後果,孤註一擲,吃虧的日子恐怕在後頭。

他雖這樣想,但話說出來卻要耐心溫和得多:“人在世會做許多糊塗事,有時並非是有利可圖才為之。”

孟景春很是乖巧地點點頭。

“今日殿上這樣一出,想必刑部已是松了口,大理寺那邊徐正達恐也是敷衍,禦史臺更是沒話可說。三法司會審後,這案子便會了結,最遲不會拖過這個月。會審後一旦結案,按常理是沒法再翻的。”他慢慢說著,又停了一停,看著她道:“你在折子裏信誓旦旦,說要查個水落石出,那就得趕在結案之前。若沒這個底氣,這種誇海口的話以後不要提。”

孟景春作感激涕零狀,猛點頭。

沈英這時候卻在前頭說:“點頭我是瞧不見的。”

孟景春一看,他早就掉過頭去了,忙說:“相爺說的是,下官明白了。”

前面沒反應,孟景春便又加了句:“下官得相爺提點,覺十分榮幸,若醍醐灌頂……”

沈英頭也不回,淡淡道:“諂媚之辭,亦是有講究的。”

“啊?”孟景春心說這相爺真是比陳庭方還挑剔,不過客套一下說幾句感激的話,還得拽文辭不成?故而也不理他了。

兩人分開後,孟景春一個人往大理寺走。沈英方才那一席話,是為她好沒錯。但先前在禦書房時,皇上讓他教自己該如何寫折子,他只敷衍講了兩句,出了禦書房,倒開始翻舊賬仔細說教了。

興許是怪脾氣,又或者是太懂分寸,知什麽話在什麽時候講。畢竟為人臣這麽些年,且若沒些本事,又怎可能被拔擢得這般快。

唉,這般被器重的人也不知過得開不開心。孟景春踹飛腳下一顆小石子,硬著頭皮進了大理寺衙門。

離奇的是,徐正達喊她過去,竟也未說她什麽,只讓她再將案卷整理完謄錄一份送去禦史臺。

既如此,孟景春便裝沒事人一般埋頭幹活去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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朝內風平浪靜了好幾日,孟景春卻是忙瘋了,就連休沐之日都得趕到衙門裏來做事情。自韓至清案之後,徐正達似是發覺她還挺能耐,便將好些事情都丟給她去做。

同僚們看著,覺得孟景春這是受器重。但孟景春心裏卻再清楚不過,徐正達這人很會做人從不得罪上面,總將一些討人嫌的案子扔給她,讓她為難。

誰說徐正達傻帽她跟誰急,徐正達不知有多聰明!

孟景春只顧著埋頭做事,連朝中動向都懶得管。

一日,白存林休沐,想著許久未見孟景春,便跑去大理寺衙門找她。孟景春也沒空顧得上與他說話,自顧自地將一摞摞卷宗搬進櫃子裏,白存林瞧她小身板抱著很吃力,便湊上去幫她。

白存林道:“聽聞你連休沐都不回去歇著,賢弟何必如此賣力?”

孟景春將一摞卷宗塞進櫃子裏,揉了揉脖子,瞧了他一眼道:“事情多。”

白存林又道:“先前聽聞你在殿上與刑部魏大人……吵了?”

孟景春小聲嘀咕道:“真是什麽說辭都有啊……”

“誒?”

孟景春懶得重覆,又走過去搬卷宗。

白存林急忙忙跟上去:“瞧賢弟這樣子,難道是不知那魏大人家的千金要做太子妃了嗎?”

“她做她的太子妃與我何幹……”孟景春順口嘀咕著,卻倏地反應過來,“白兄是說魏大人家的千金要做太子妃?”

“那是自然,太子明日就大婚了,你竟連這事都不知?”

孟景春瞬時沒了聲兒。

太子妃乃是皇上親自為太子選定。這時候對於魏明先而言,與天家結親乃是無上榮耀。

可見皇上並未因先前的韓至清一案而對魏明先有所猜忌,這關系反倒是近了。

雖然魏明先前路如何與孟景春似是沒什麽關系,但孟景春心下卻隱隱覺著不安。

她其實早猜到魏明先是太子這邊的人,只是未料到皇上竟也會助長太子私下結黨。這天下遲早是太子爺的天下,也只有她這樣的傻子之前才想上去撞個頭破血流。

孟景春心中嘆了嘆,俯身又抱起一摞卷宗。

白存林瞧她這樣,又上去開解道:“這事是先前早就定了的,納采問名均已行過,總不能因為莫須有的猜忌,就不讓人家姑娘進宮罷?”

孟景春臉上扯了個笑:“太子大婚是喜事,白兄何必說這番多餘的話。”頓了頓,又道:“我這裏略忙,實在招呼不到白兄,改日請白兄喝酒,今日就不好意思了。”

白存林輕嘆口氣,又過去幫她搬了一趟,這才告辭了。

等他走了,孟景春才想明白這幾日在各衙門行走時,身後那些戳戳指指的目光到底是個什麽意思。無非是笑她不識時務,蚍蜉撼大樹,竟還想著搖動魏明先?得罪人了罷?人背後可是太子爺。

孟景春想想倒也釋然了,諸事想太遠不好,在乎旁人眼光做什麽?自己活好一天是一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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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忙到傍晚時分,已覺手臂酸痛,脖子也疼得厲害,像是被人打了一頓。她本還想再錄份案卷再走,寫日期時卻猛地想起什麽事,一拍腦袋匆匆忙忙就收拾了東西回官舍去了。

回去時天已黑了下來,蠛蠓繞著燈籠亂飛,一副晚春的模樣。

孟景春進了夥房,一位姓陸的小廚工瞧她來了,忙說:“孟大人,前兩日您叮囑的小菜今兒替您預備好了,都放在這食盒裏了。”說著便將食盒遞給她。

孟景春忙摸了銅錢給他,說:“真是麻煩了。”

小陸說:“不麻煩,都是尋常小菜。”他見孟景春一臉疲態,又道:“今日挖了些野菜,拌了餡兒,打算做團子的,孟大人若再等一等,便能吃著熱乎乎的團子,要不在夥房坐上一會兒?”

孟景春點點頭,卻說:“做團子嗎?”

小陸說:“是呀。孟大人不是京城人,想必以前沒有吃過這種團子罷?”

“吃過的。”孟景春神思竟有些恍惚,“家母是京城人,以前在家中常做著吃。”

小陸笑笑,便去竈邊將拌好的餡料用大瓷碗裝了,另外一廚工又將和好的糯米粉拿過來。孟景春尋了個凳子坐了,看著他們包團子,自言自語道:“以前家母在時,我也同她一起包過這個,但後來她不在了,我便再也沒吃過。”

小陸是個心思細膩的,今日替孟景春準備的幾樣小菜,均是祭祀常用的菜品,便猜到孟景春大約是要祭某個人,這會兒又聽她講這番話,想來今日是她母親的忌辰。

是又過了一會兒,門外又有動靜。孟景春看過去,只見沈英撩開布簾子進來了。

小陸也是轉過頭去,看到是沈英連忙說:“相爺想吃些什麽?”

沈英只淡淡看了一眼,夥房內現下已是很冷清,想必也沒甚吃的了,便說:“隨意罷。”

他說完便在孟景春對面坐了下來。

若換作往日,孟景春定然是跳起來要諂媚地同他行禮的,但今日她卻是動也不動,好似一點勁兒也沒有。

沈英只當她是受挫才會如此,便偏過頭去與小陸道:“還有梅子酒麽?溫一些罷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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